《金融時報》中文網 ︳2018-03-15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6565
趙洪岩、盛柳剛:美國將對鋼鋁進口徵收高關稅,對中國的直接影響有限。誰是最大的利益獲得者,對中國的影響有多大?中國將會如何應對?
2018年國際貿易進入了一個貿易保護主義硝煙四起的時代。美國政府接連放出大招,一月選擇對太陽能板和洗衣機進口徵收高額保護性關稅;二月美國商務部終裁決定對進口中國鋁箔征反傾銷反補貼的高額“雙反”稅;三月初特朗普宣佈將對美國的鋼材和鋁材進口分別徵收高達25%和10%的關稅,更是向國際貿易和全球金融市場扔下一個重磅炸彈。對貿易保護主義升溫的擔心導致全球股市大幅下挫和波動加劇。美國為什麼要對鋼鋁進口徵收高關稅?對鋼鋁的高關稅能夠改善美國的貿易赤字嗎?特朗普為什麼高舉貿易保護主義?誰是最大的利益獲得者?誰是受損者?對中國的影響有多大?中國將會如何應對?我們列出了市場最為關心的關於特朗普鋼鋁貿易戰的八個主要問題並作出簡短答覆。
一、特朗普鋼鋁貿易戰第一槍是如何打響的?
根據美國《1962年貿易擴展法》第232條款,美國商務部於2017年4月分別對鋼鐵和鋁產品進口是否損害美國國家安全啟動調查。2018年2月16日商務部向總統提交報告,判定鋼鋁進口傷害國家安全,並對鋼鋁進口分別提出三條建議:
1) 對所有美國進口鋼材徵收24%的關稅;或者(2)對包含中國、巴西、韓國、俄羅斯等12國徵收至少53%的進口關稅,同時對其他國家的進口設置不高於2017年進口的配額;或者(3)對所有向美國出口鋼材的國家設置等於2017年進口量63%的配額。
2) 對所有美國進口鋁材徵收7.7%的關稅;或者(2)對來自中國、香港、俄羅斯、委內瑞拉和越南的進口鋁材徵收23.6%的關稅;或者(3)對所有向美國出口鋼材的國家設置等於2017年進口量86.7%的配額。
特朗普3月1日在白宮會見鋼鐵和鋁業企業代表時宣佈將對進口鋼鐵和鋁材分別徵收25%和10%的關稅,並且關稅將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白宮表示細節將在3月5日這一周內公佈。按照法律程式,特朗普原本將在今年4月中旬前做出是否採取或採取何種貿易保護措施的決定。他的突然提前公開表態,引起了美歐亞股市的普遍下跌;同時由於美國從110多個國家進口鋼鋁,許多鋼鋁出口國和國際組織紛紛表示反對美國單邊的貿易保護措施。美國在貿易保護的單邊主義道路上會不會越走越遠,其他國家和中國該如何應對,引起了市場的極大關注。
二、美國為什麼要對鋼鋁進口徵收高關稅?
美國鋼材產地主要集中在東部緊密相連的四個州:印第安那州貢獻了全美27%的粗鋼產量,俄亥俄州緊隨其後貢獻了12%的產量,密西根州和賓夕法尼亞州則分別產出了6%的粗鋼。這四個州的粗鋼產量已經超過了全美產量的一半。其中,賓夕法尼亞州、俄亥俄州和密西根州這三個傳統民主黨的票倉在2016年反轉並為幫助特朗普拿下總統寶座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投票給特朗普的一個目的就是希望特朗普當選以後能夠利用貿易保護措施來保護他們當地的傳統產業如鋼鐵業。特朗普為了連任和在2018年的中期選舉保住共和黨在眾院的優勢,為了滿足選民需求必然會採取貿易保護措施。因此特朗普在本周正式決定和簽署對鋼鋁的貿易保護措施是個大概率事件。
三、對鋼鋁進口徵收高關稅能改善美國的貿易順差嗎?
雖然美國是發達國家,但由於環保和成本因素,本國的鋼材產量並不足以滿足國內消費需求,因而長期依賴國際鋼材的進口。近幾年其鋼材表觀消費量的三分之一都來自於進口。鋁材對國際市場的依賴度則更高,2016和2017年表觀消費量的53%和61%來自於進口。因此美國在鋼材和鋁材上都是貿易逆差。但由於鋼材和鋁材的進口總額並不高,比如鋼材進口在2017年只占美國所有商品貿易進口額的1.6%,鋁的進口額只有0.7%,所以對美國的貿易逆差貢獻非常有限,分別占比為2.7%和1.3%,因此通過提高鋼材和鋁材關稅降低貿易逆差的願望恐怕是難以實現的。
四、為什麼國際社會和金融市場對鋼鋁貿易戰反應這麼大?
首先,美國是世界上鋼材進口量最大的國家,據全球鋼材貿易監測統計,2016年美國總共進口了約三千萬噸鋼材,占世界鋼材總貿易量的7%,遠超排名第二第三的德國和韓國的進口量。所以雖然美國不是鋼材市場上主要生產者,但它在國際鋼材市場上卻舉足輕重。
其次,美國從110多個國家進口鋼材,主要來源地包括加拿大、巴西、韓國、墨西哥、俄羅斯、土耳其、日本、臺灣、德國和印度,遍及世界各地,涉及面比之前的洗衣機和太陽能板交易夥伴要廣的多。
第三,美國商務部此次借“國家安全”之名對鋼鋁進口採取貿易保護措施,面向所有或主要進口國,不像“反傾銷反補貼”那樣一般是針對某個特殊產品和特殊國家,也不需要尋找替代國來計算傾銷和補貼額度,隨意性比較大,比較容易引起交易夥伴的報復。因此國際市場對美國點燃全球性的貿易保護主義產生擔憂,貿易政策的不確定性將嚴重威脅2017年剛剛開始復蘇的全球貿易。
五、誰是最大的利益獲得者?
鋼鋁行業生產者和工人會是此番關稅提高的受益者。美國主要的鋼鐵、鋁製品生產商的生產、就業、利潤將會因為關稅提高而有所改善,股票價格抬升。美國前六大主要的鋼鐵製造商有NucorCorporation, ArcelorMittal USA, United States Steel Corp.,Gerdau North America,Steel Dynamics Inc. ,AK Steel Corporation。美國主要的鋁製品企業是Alcoa和CenturyAluminum。不過鋼鐵行業和鋁製品行業的就業規模不大,鋼鐵業大概有15萬工人,鋁業約為2.8萬工人,因此對整體就業的改善有限。
六、誰是最大的利益受害者?
美國如果對鋼材和鋁材徵收高額關稅,那麼美國主要的鋼材和鋁材進口國和美國鋼材和鋁材的下游行業及消費者將會受到損害。
美國鋼材市場對加拿大、墨西哥和巴西尤為重要,因為他們的主要鋼材目的地就是美國。比如,2016年間美國分別占加拿大、墨西哥和巴西鋼材出口的88%、73%和34%。如果特朗普真的對鋼材徵收25%的進口關稅,對這三個國家的鋼材出口必然造成沉重打擊。所以這些國家對美國的鋼鐵保護進口關稅措施特別敏感、反應尤為強烈。
美國鋼材和鋁材的下游行業會受到成本提高的負面影響,就業和企業利潤都會下降。相關的下游行業主要有交通運輸、建築、電子產品和機械設備,特別是汽車和航空業。目前還很難對鋼鐵消費行業所受損失作出準確估計,但回顧2002年3月布希政府對鋼鐵業的保護有助於我們分析消費者承受的成本。當時布希政府對將近一半的鋼材產品進口也實施了最高達30%的關稅和配額,但對部分國家進行了豁免,主要受到影響的是歐盟、中國和日本。半年後美國鋼價比歐洲的鋼價高約30%,CITACFoundation的一項研究表明,高企的鋼價使得鋼鐵消費行業在2002年失去了將近20萬就業,這一數字已經高於2002年鋼鐵行業的總就業人數,相當於40億美元的工資收入損失。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一項研究也表明鋼鐵關稅保護下的消費者成本非常高,每保住一個鋼鐵業的工作,消費者要付出約每年36萬美元。相比之下,特朗普對鋼鋁高關稅很可能是對所有進口國一視同仁,而且是對所有鋼鐵和鋁進口產品,覆蓋面更大,因此此次消費者承擔的成本會高於布希政府時期的鋼鐵進口關稅。
進口鋼材和鋁產品的價格提高會推動鋼材和下游產品的價格,不過鑒於鋼鋁製品在整體消費品籃子比重不大,對下游行業的價格傳導也不會太強,因此對美國整體的通脹影響預計不高。
七、美國鋼鋁貿易戰對中國的影響有多大?
對中國總體來說影響非常有限。中國雖然是世界上最大的鋼材生產國,產量占了世界鋼材總產量的將近一半,但對美國的鋼材直接出口卻非常小,2017年鋼材成品出口不到100萬噸,約占美國鋼材總進口的3.2%,半成品出口量也不多,而且美國市場在中國鋼材出口的比重也日漸下降。但是,中國通過全球價值鏈最終向美國消費者提供的鋼鐵產品可能要比直接出口高的多。比如,韓國60%的鋼鐵進口來自於中國,而其12%的鋼鐵出口到美國,因此如果美國對來自韓國的鋼鐵進口徵收高關稅的話,必然影響韓國從中國的鋼鐵產品進口。為了維持全球生產鏈,中國應該積極反對美國的單邊貿易保護主義。
八、中國該如何應對?
美國對鋼鋁行業徵收高關稅,雖然對中國的直接影響微弱,但是通過全球價值鏈以及其他國家可能進行的貿易報復,同時中國作為最大的鋼材生產國,此次事件對中國鋼鐵和鋁業的負面影響不可低估。與此同時,上周以劉鶴為首的中國代表團訪問美國對兩國貿易摩擦的談判並沒有帶來積極樂觀的信號,中美貿易糾紛加劇在2018年是大概率事件。針對鋼鐵和鋁材行業,中國政府可能採取“對內對外兩手一起抓,兩手都要硬”的策略。
面對全球性的產能過剩和日漸升溫的貿易摩擦,中國政府“對內”會繼續強調去產能,尤其是對低品質小企業生產的地條鋼的產能。金屬價格的回升會掩蓋產能過剩的狀態,並使得各種地條鋼產能死灰復燃,政府必然會堅定立場去鋼鐵產能,不然在未來幾年由於貿易戰導致鋼鐵出口需求下降,產能過剩問題會更加突出。因此,在剛剛出爐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李克強總理也強調要繼續削減鋼鐵行業產能3000萬噸。同時,減少出口退稅和各級政府的各種隱性補貼,增加一帶一路國家的基建和交通投資,帶動鋼鐵和鋁材的出口,分散出國目的地。
在“對外”貿易政策方面,中國政府努力的方向是“合眾弱以攻一強"的"合縱"策略。特朗普此次計畫對鋼鋁徵收高關稅,而且採取並不考慮豁免任何國家的“無差異”對待,已經引發了各國的不滿,很可能引起歐盟和其他鋼鋁出口國的貿易報復。中國在與其他國家商談貿易報復時應該採取“有差異”針對性的反對美國這一貿易單邊主義,避免貿易戰擴大化傷及自身,並通過美國的鋼鋁消費行業對特朗普施加壓力,迫使美國儘早放棄對鋼鋁的關稅保護。
(注: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趙洪岩為廣發證券(香港)高級經濟學家,盛柳剛任職于香港中文大學經濟系)